麻麻的人生體悟（一）：自我犧牲

麻麻作為一個任性的么女，從小生長在雖然小拮据但卻也不至於匱乏的家庭，她自認為從來不太知道自我犧牲是一種什麼東西。雖然求學過程中，也曾顧及黑手外公的能力，放棄了心目中的第一志願轉而選擇有獎學金的學校就讀，或是安慰自己畢業旅行很無聊而不參加，事實上只想替外公外婆省個幾千塊而已。但是在成長過程中，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哪裡比較苦。

相反地，麻麻在很多時候是個很有個性的么女，小時候更在意自己得到的父母愛有沒有比哥哥姐姐少。如果一讓她感覺到不公平，她一定會大聲抗議，絕不會只是躲起來哭或是哀哀怨怨。像是平時撿哥哥姐姐的就衣服穿沒關係，不過新年到了一定要有新衣新玩具，這是基本的堅持。

記得還沒上小學，有一年過新年前，一家子口去逛來來百貨公司，當天哥哥姐姐的新衣服都買好了，么女麻麻的衣服沒挑到，當天要從台北坐公車回三重時，麻麻這任性的傢伙就蹲在衡陽路的公車站牌底下生起氣來了，因為她沒有新衣服。當時外婆好言地哄她說明天帶她去麗嬰房，不過她才不管明天買還是後天買，她生氣的是，為什麼她的衣服沒有也在十層樓的百貨公司裡買？？？就算外婆跟她說，麗嬰房可能還比較貴勒！當時是小女孩的麻麻才不管呢，就是要在「十層樓的百貨公司」買。

還有一年也是，新年一定要買一個新玩具，好像是麻麻家小時候的慣例。有一年，也是某天出去逛街，哥哥姐姐都選好買好了，可是麻麻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年她想要一隻新的芭比娃娃，因為芭比總是推陳出新，即使家裡已經有一隻長髮芭比跟肯尼了，不過她還是想要一隻電視上有廣告的芭比。結果大人一忙，拖過了除夕夜都沒有帶麻麻去買玩具，那種感覺就跟聖誕夜掛了襪子，隔天醒來卻空空如也一樣，對小朋友是種極盡殘酷的失望。結果，麻麻從大年初一就臭臉，臭臭臭，臭到外婆受不了，叫外公快快帶我去買一隻芭比娃娃，才撫平了麻麻這個很容易感覺到關愛匱乏的老么。

因此，麻麻大抵就是這樣任性地長大了。雖然到了青少年時期會懂事一點，有時會替父母的荷包想想，謝絕不必要的補習、盡量考上公立大學、很少出門逛街玩耍之類的，不過，並不覺得自己有過任何的犧牲，為了家庭或父母。相反地，高中時一臉土呆完全沒裝扮的麻麻，在學生都比較時髦點兒的私立高中裡，居然也有人追，而且還把校草；升學時因為感覺父母的經濟負擔，放棄了想念的私立高職，不料卻混進了更好的國立大學。因此，麻麻的人生應該說，一直都很爽很好命吧。

而且，上了大學之後，黑手爸媽的家庭給了她最大的自由，當她開始想要成為一名文青，對於所有感覺在道德上不應該被攻擊的文化性消費商品，她幾乎是想要就要，想買就買。書、西低、電影，把所有的零用錢、打工錢、壓歲錢都丟進去也不感覺浪費。外公外婆也從來不怪罪麻麻把家裡搞成倉庫垃圾廠，還會貼心地對她說：「至少妳花的錢都投資在自己身上，也通通看得見，不是吃喝玩樂掉了。」

曾有一段時間，麻麻對於金錢的概念是，每一樣東西都用可以買幾本書幾張西低來換算，如果看上一件兩千塊的衣服，她就會想，這樣可以買十本書或五張西低了。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任何奢侈商品的消費了。因此，那時候她經常都是白T、牛仔褲加勃肯拖鞋的look，從不費心裝扮。直到偶有一回媽媽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小小聲地說：「加減也拿點買書錢去買衣服，衣服還比較不會佔位置。」

基本上這也是一種敗家子的類型，只是自以為比較正當一點而已。但是麻麻對於想要擁抱大量文化事物的慾望，基本上是毫不自制、囫圇吞棗、只進不出、甚至不加反省地迷戀的，縱使搞到老大不小一事無成卻也還理直氣壯，不認為自己在此類物事上的開銷有任何應當犧牲或讓步的必要，只怕比人少看了哪本書、哪部電影，且死硬認為把錢存起來卻關上了一扇看世界的窗是種愚蠢的生活態度。

就這樣，麻麻一直都在看似目標不明的工作唸書中浪遊，在她原本的人生想像裡（是想像，而不是規劃，她這人不太懂得何謂規劃），她大概會一輩子租屋下去，抱著一種一人飽全家飽的生活態度，口袋經常空空如也，吃穿卻不節儉，房間裡更有滿到溢出來的精神食糧，過著寅吃卯糧、週轉不靈卻也不至於餓死街頭的日子，就算無法為任何人任何活物負責卻也盡量不要拖累他人、就這樣浪漫地像個敗家子波特萊爾地存活下去吧～！

她一直都是這樣子想的。只是，沒想到，沒想到，萬萬真的沒想到，這樣的麻麻她有一天居然要當起真格的媽媽了。

這樣浪蕩只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花錢的麻麻，怎麼也不會想像自己要有這麼一天。總是還沒寫稿就先刷卡把稿費花掉的她，總是盤算兩個月後才會入帳的款要去買什麼東西的她，居然要當媽媽了，而這件事，帶給了她不小不小的改變。

這是她第一次從購買中，體認到何謂自我犧牲。現在的她，總是這樣想著：

「十張西低的錢，可以給小寶買一個紫外線消毒鍋了，那我不要進去唱片行好了。」
「這件衣服雖然很好看，但是我也不缺一件，省起來小寶就有床頭旋轉音樂鈴了。」

因此，現在她開始不把買西低當抽獎實驗了，開始學會買書不貪心，消化了一些再買一些。自己穿著便宜的衣服沒關係，不過給小寶用的衣服紗布巾一定要台灣製的，布偶一定要防塵蟎可以安全吃吃咬咬的。

此時麻麻忽然醒悟到，她開始願意有了摳門自己，卻不想摳門小孩的心情，於是遠遠地想起很小的時候，外婆總是牽著她和哥哥姊姊一起到沅陵街或是生生皮鞋去買鞋子，縱使外公的薪水微薄的可憐，但是三個小孩穿得從不寒酸。

「自己少買一點就好了。就可以給小寶什麼什麼了......。」這樣的想法最近時不時浮現在麻麻的腦海中。麻麻自己也對這樣轉性感覺的自己驚訝無比，這其中，雖然一面感覺到自己好像在犧牲著什麼東西（哎少看了一本書、少了好多自己的時間、少收集了一張片子等等），但是卻又一面擁有一種很心甘情願的感覺，這是一種很複雜又奇妙的心情啊。

只能說，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自我犧牲的麻麻，現在開始明白了一丁丁點為人母的心情了，「啊。。。。原來，這就是自我犧牲呀～。」